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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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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人不敢再提求神的事。卻還是急著滿地打轉,不知該怎麽辦。喓喓小心翼翼地問我有什麽打算。其實我沒有任何打算,只想順其自然。但想想,還是讓他幫我把雎獻叫來。那個邪靈一見了喓喓他們就吵鬧不休,他只肯和雎獻對話。而我還有些事情想弄清楚。

入了夜,屋子裏點著燈,雎獻隔著一道屏風坐著。“你現在很討厭我嗎?”

我嘆了口氣:“你為什麽會回來呢?”

“我答應了你一定會回來的。你也答應了會等我。”

我:“我從來沒說過會等你。”雎獻無話了。我繼續道:“如果,你真的是八個月後再回來,我還能對你保留一點敬意。但你回來得太早了。”

雎獻:“我到底做錯什麽了?”

我不願回答他。他的目的還沒有暴露,看起來再逼真的掏心掏肺都有可能是一場做戲。這樣老套的表演,我在薛妃身上見過,也在璩紹身上見過,甚至在我自己身上,也見過。能識破這種假裝的唯一關竅,在於用行動推測目的,再用目的來判斷用心。直到現在,我仍不明白他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所以,任何配合都有可能使我落入圈套。“段先生的骨灰?”

雎獻:“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這件事我已經交給別人去做了。是可靠的人。”

“多謝你。我會報答你的,只是還得再琢磨琢磨。”

雎獻:“我從來沒想過要你報答。”

“你不是想娶我嗎?”

雎獻頓了頓:“這難道在你看來是一種交易嗎?”

“難道你還有別的見解?”

雎獻不說話了,或許是在讓著我。我躺在床上,看著屏風上他挺拔的影子出神。生活正在天旋地轉中極速失控、墜落,我什麽都抓不住,可還有人怨我為什麽不肯抓緊他……

雎獻按照我的囑咐,問了這個邪靈許多問題。於是我們終於勉強弄明白了一件事,這個葵,他要回去的家鄉,叫龍鼎山。在那裏,他名叫李謖的父親,是被朝廷派去采伐做帝王棺木的青龍木的京城高官。因為結識了他的母親,兩人便在當地成了婚,有了他。他剛滿十二歲。卻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離開龍鼎山,來到這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而他的父親李謖也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面對不公的規則時,順從投降,示弱乞憐,無疑是最愚蠢而懦弱的行為。所以我和薛妃只能做到面上和睦。試著取悅他的那段時間對我來說猶如噩夢。而比起努力討好他做他的女兒,彼此保持坦誠的厭惡和仇視,恐怕不止對我,對我們雙方來說都要輕松得多。可這一回,我連甩手作罷的選擇都沒有,不管是邪靈的規則,還是神明的規則,都在逼迫我。讓人進退兩難,退無可退。

為了能盡力保持清醒,這一天過得無比漫長。

我還是一個人待著,裁紙研墨寫信。先給舅舅寫,感謝他對我的種種好,慚愧自己不能盡孝報恩,希望他能好好照顧自己,拜托他好好照顧我身後的人;給學正大人寫,告別,感謝他歷來對我的照顧,希望他能好好照顧自己,附有一封關於該如何平息書院裏的欺淩現象的建議書;給葛潯大人寫,一封關於喓喓的工作報告,還有喓喓上次收到腌果子後的反應;給喓喓寫,告訴他萬萬不必自責,這一切都不是我們人力所能左右的;給英子寫,告訴他小筠的故事,勸他面對蘇玧時三思後行;給蘇玧寫,告訴他如果真的決定了對英子好,他的婚約裏有一個基於誤會,所以脆弱不堪的破綻;給江小凝,告訴他我恨他,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他——雖然他已經走了,但還是有些擔心,他真的會如他所言那般追隨我而來……最後,是給杜大叔的信,拜托他留著白鷺飛,繼續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除了申家姐弟,還有一個後廚幫工的老婆婆,一個啞巴茶倌……

給舅舅的書信多花了一些時間,但其他人的書信各有要旨,加上心中早有預寫,所以還算輕松。

忙了近兩個多時辰,困了就咬自己的手臂保持清醒。吃過飯,便開著窗透氣,喝了茶在屋子裏走來走去。這時貓兒從窗口鉆進來,喵嗚喵嗚地叫著。

我把小家夥抱在懷裏,心情既安慰又覆雜。當初就是怕給他取了名字又產生會被自己貿然斬斷的緣分才一直“貓兒貓兒”地叫著,結果現在,“貓兒”這個稱呼已經成了我們之間的緣分。於是又寫信拜托阿淙照顧貓兒和豆哥,還有園中其他鳥獸花木。或許從宮裏掙紮著出來的阿淙想要的也是自由。又取了公主印來給他寫了一封能幫他恢覆自由的手令。——也不曉得人死了這東西還有沒有用處。

等信晾幹了,逐一檢查了封好。特別把扶桑哨放回給學正大人的信裏。又設法把喓喓派出去,讓他去龍鼎山調查這件事的真相:“既然這邪靈是因它親人的執念而生,那麽只要找到他的親人,弄清楚這背後的緣由,說不清就會找到新的轉機。”喓喓信以為真,不疑有他,當即應下就備馬出發了。

現在,還剩最後一封信……

入夜時分,雎獻照舊來守著我。他看起來十分焦躁,因為時間不多了:“你到底在想什麽,我不明白,你究竟要怎麽才肯好好醫治?”

“你帶我走吧。”

“什麽?”雎獻楞住了。

我把自己收拾的包裹給他看,有足夠的財物,衣裳:“雎獻,你不是想娶我嗎?帶我離開這裏。”

雎獻慌了一下,是眼看著計劃落空的那種慌張:“你什麽意思?”

我頓時心如死灰,胡亂整理思緒:“……你帶我離開,等這個邪靈完全占據了這具軀體,他就能嫁給你了。他不是很信任你嗎?讓他嫁給你。”

“你到底在說什麽?”他百口莫辯,滿臉委屈地抓住我,“小玉,我到底做了什麽讓你這樣想我。”

我:“沒時間了。如果你不能帶我走,我就去找別人。”

雎獻敗下陣來:“你為什麽要離開?”

我:“我受不了了,想安安靜靜地一個人待一陣子。我已經在這兒留了一封信,說好了過一段時間就回來。喓喓也已經被我支走了,沒人能攔住你。”

“那你……要去哪裏?”

我不知道,其實我什麽也不知道。“反正我要離開大澤縣,不想被任何人找到。你必須現在就告訴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雎獻神色糾結地扶著面前的屏風,不自覺地手指用力,直到屏風晃動才松開手。不過躊躇片刻,還是暗下決心一般擡起頭來:“我可以帶你走,但是,我是不會放棄你的。”

我還要再囑咐幾句——關於該什麽時候出發,從哪個門出去比較穩妥,又該怎麽在屋子裏布置障眼法,不被人輕易找到……但一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思緒就斷了線,頃刻攪成了一片混沌。手邊又挨著床,只胡亂倒下就睡著了。

再度醒來時,又是一夜過去。而且這一次,大約是頭一天耗費了太多精神,睡得比平時更久。

醒來時天已經大亮,外頭鋪著日光,周圍的環境果然變了。所在的是一個樸素的小院子,連一棵草都沒有。院中空蕩蕩的,除了雎獻,只餘一個煮飯燒水的婦人,一個端茶送水的少女。比起生機勃勃,人進人出的白鷺飛,這裏就像是一片荒漠。這下不止是時間,就連空間也被斬斷了。不過,這正是我想要的,不再和他人產生那些痛苦而無用的糾纏。

“這是在哪啊?”

雎獻:“我們的馬車走了一夜,這是大澤縣南邊緊挨著的石鼓鎮。想出去走走嗎?”

我:“你忙了一夜,先休息休息吧。我一個人待著就行。”

雎獻還是決定先和我吃了飯再去補眠。我問他葵又說什麽沒有,他說葵以為他是帶它私奔回龍鼎山,所以很高興。又囑咐我一個人不要亂跑,需要什麽就讓那個女孩子替我出門去采辦。

我什麽也不需要,更沒有心情做事。只是享受著難得的清靜,一個人待著。偶爾會不自覺地去回顧自己這次出逃有沒有留下什麽紕漏,或是心不在焉地去設想未來會發生些什麽。

雎獻似乎很不放心,睡了沒多久就醒過來。他陪我說話,幾乎是自言自語一般,說起上次離開彼澤山後如何放心不下我,每每看到鳥兒飛到附近,就疑心是我在帶給他什麽消息,看到有人喊“小姐”,看到有女子穿著顏色相近的衣衫,都會第一時間想到我。做了奇怪的夢,也疑心將要應在我身上。

他終於說起自己為何會回來。早在他離開之前,他就無意中得知了我的病情。所以那幾天莫名的疏遠和冷落,以至於後來突然決定提前離開,都是因為這其中的猶豫不決。“……但真等離開了,越走越遠,越來越沒法回頭,才發現自己原來真的放不下了。——小玉,你是因為這個才怪我嗎?”

這話讓我覺得釋然。但還是不解:“可你為什麽要回來呢,明知道是這樣的結局。”

“我怕我後悔,追悔莫及。所以不得不回來。”

“沒什麽好後悔的,又不是你的錯。你不應該回來的。我不想讓你見到這樣的我,也不想拖累你,可現在你見到了,一切都發生了,以後我都沒辦法再喜歡你了。”

雎獻認真咀嚼著這句話,最後道:“以後的事,我們以後再說吧。”

是啊,以後,竟然還在妄談以後。

我很感激雎獻所做的這一切,所以不再執著地想要繼續逃離。只要不被人找來,就待在這裏也挺好。可是第二天,突然很想彈琴。我之前沒有料到自己逃跑途中竟然還會有想要彈琴的閑情逸致,所以並沒有帶琴。雎獻說他有一張現成的琴,便出門取了他的琴給我。他說這是他從拂靈洲帶來的,是一件來歷傳奇的寶物。

我彈琴時,他就靜靜聽著。這讓我很高興。之前在白鷺飛或是在書院,彈過一兩次琴助興後,每次身邊的人想要唱歌,或是跳舞,耍劍,都會催促我彈琴給他們伴奏。雖然偶爾這樣一起玩也很開心,但時間長了,就失去了當中彈琴的興致。之前在宮中,彈琴獻藝更是宴會上調劑氣氛的必要曲目,所以那時我也只喜歡彈琴給琥珀,或是水裏的魚兒,天上的鳥兒聽。

現在我又多了一個聽眾。

一曲彈完,幾只燕子落在我裙邊,雎獻托著腮看著我,笑道:“看來我的琴找到它真正的主人了。”

我想說這琴自己用不了幾天,但想想這話還是太失禮了。說不定還會被誤解是在賣弄可憐。

看我決定留下,雎獻松了一口氣。他說他要離開兩天,去北邊一個名叫婁山溪的地方找藥。至於為什麽找藥找什麽藥怎麽找,我沒多問,他也沒多解釋。又說夜裏會有人幫他照料。如果有要緊事就讓照顧我的那女孩子轉告他安排的那個守衛前去報信,原來他在外院還安排了一個人。他還說等他回來就給我講那張琴的故事。“如果你還能讓鳥兒幫你傳話的話,可以讓燕子來找我。雖然聽不懂,但看見了燕子我就回來。”

雎獻離開的那天,我竟然覺得寂寞,便又取了琴來彈奏。結果剛彈不久,就被一群人沖進門來。

說是一群,其實不過五六人,個個武士的勁裝打扮,戴著醜兮兮的金屬殼子面具,腰間佩刀,穿著雎獻說過的有利於飛檐走壁的那種靴子。有兩個擒住了那守衛,踹門進來,還有四個則從院子裏南面的屋頂翻了進來。

我疑心這是白鷺飛找來的人,或是舅舅派來的傳說中天機處的人,剛煩躁地撫平了琴音,就聽見一聲淒厲的慘叫。轉頭去看,慌裏慌張正試圖逃往後門的女孩子被人從背後一刀刺死了。就像刺破了孩子們常玩的豬脬做的水球,噗嗤一聲,嘩啦啦的血噴灑在柱頭上,再淌下來,流了一地,滿眼猩紅。

尖利而短促的慘叫驚動了巷子裏的雞犬,重重圍墻外一陣騷動。意識到情況大大的不妙,我按捺住心口突然加速的跳動,剛問:“你們是誰?”就被人一把拽起來,不由分說地給綁了……

被解開眼睛和嘴時,我已經被帶到了一個樓下種著棵歪歪扭扭的老棗樹的房間。棗樹上有一只烏鴉,正好奇地從窗口張望進來。

一個武士走過去把烏鴉趕走了,然後關上了窗。——趕烏鴉的這個有人情味的動作消解了我心中一小部分的恐懼。但另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門口的人稱他為“巨伯大人”。

這位巨伯大人穿著奢華而利落的衣裳,戴著戚國特有的玄玉和一種月亮型的刀鞘華麗的佩刀。看起來就像一個講究的戚國商人,買布匹或珍珠的那種。他背著手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目光輕蔑地打量著,審視著歪坐在地上的我:“你就是白鷺飛的那位玉小姐?我還以為魅惑了我們公子,哄得我們公子樂不思蜀,金屋藏嬌的女子能長什麽樣呢!原來不過如此,比起我們戚國女人,可要差遠了。”

——他口中的“公子”,是雎獻?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位巨伯大人似乎期待著有人能對他方才這個聰明的結論做出反應,但左右看看,綁我來的那些人跟木頭一樣站著。他拈了一下胡須,化解自己的尷尬。咳嗽了兩聲,又擺出一副視我為魚肉的神情:“老實告訴你吧,我是我們公子的舅父。你要是乖乖聽話,我這就帶你回拂靈洲享福,做我們公子的妾。若是不肯做妾,不願聽話,我可以現在就要了你的命,也好斷了我們公子的念想。我們公子有天大的抱負,不是你區區一個昭越小女子耽誤得起的!嗯?你怎麽說?”

我:“你們這麽對我,你們的公子知道嗎?”

“他不必知道,反正我們這是為了他好,他會明白的。”

我:“其實你們不必多此一舉,雎獻已經說好了會帶我去拂靈洲。我只是在等他。”

“胡說,若是要帶你去拂靈洲,何不與我們同行?”

“他知道你們在這裏嗎?如果知道,卻不同行,那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如果不知道,不同行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巨伯大人抓了抓頭發稀疏的腦袋,楞了半晌:“既然如此,他為何會丟下你而去呢?”

“他幫我找藥去了。找了藥我們才能出發。”

“找什麽藥?”

“閣下看不出來嗎?我有病,而且病得很嚴重。”我垂著眼睛,努力強調自己的病容。

他上下掃了我一眼:“什麽病?”

“等他回來你問他就知道了。”

“你少給我賣關子,我們公子怎麽會喜歡上一個有病的丫頭呢?”

“這個……我也很費解。只希望舅父大人憐憫我這個弱女子,趕緊放我回去。你們急匆匆帶我出來,沒有帶我的藥,也沒有帶我佐藥的茶,要是犯了病,只怕不用舅父大人要我的命,我已經沒命了。”

“哈哈哈,好啊,反過來嚇唬我!”巨伯大人得意地笑著,“你以為我會上你這個狡猾的小丫頭的當嗎?我告訴你吧,你別指望逃,更別指望我們公子來救你。等他發現你已經不見了的時候,我們已經在回拂靈洲的路上了。眼下反正已經殺了你的人,是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到時候就算我們公子責難,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要回了拂靈洲,不怕你再折騰。我直說了吧,我們公子不是一般人,他有大事業要做,是不會為了你一個小丫頭而耗費多少力氣的。”說到這裏,大約是心情暢快了,又搖頭晃腦地問道:“說了這半天,你知道我們公子是誰嗎?”

“不管是誰,能差遣這麽多人,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其實我本來就是要跟公子去拂靈洲的,眼下早去一時半刻也無妨。所以能不能請舅父大人派個人幫我把我的藥取來。還有,你們這麽多人,我一個小女子怎麽敢輕舉妄動呢?能不能給我解開繩子,讓我活動活動?”

巨伯大人懷疑地看了我一眼:“這麽說,你肯乖乖聽話?”

“那是自然,一切聽從這位大人的安排。”

巨伯大人滿意地點點頭:“還算識相嘛。那我索性把話說明白一點,要想跟我們回拂靈洲,你就必須拋棄自己昭越人的身份,忘記這裏的一切。而且你只能做公子的妾,不能魅惑我們公子,利用他對你的憐愛而左右他的任何決定。明白了嗎?要是不聽話,就算你今日活下來,早晚也是個死。”

“是。”我乖順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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